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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刊載於2010/08/08自由時報副刊

屈辱

 

        三十二歲,博士班唸一半才入伍當兵,親朋好友的提醒,總像飽含同情,卻又等著看笑話:可能會被小你十歲的長官電喔,保重保重!其實沒那麼嚴重,虛長的歲數反而教我看穿那些壓迫那些咒罵,都只是情境底下不得不虛張聲勢的人生如戲,即使個性軟弱如我,也能忍著咬一咬牙,或者一笑置之,就過去了。都會過去的。

那一次,我卻終究有了屈辱之感。

每星期四上午,憂鬱症與睡眠障礙之故,我會向新訓的隊上請假,跟其他連隊各種大小症頭的役男們,在長官與專車的帶領之下,來到榮總。不,那絕對不是什麼囚鳥的放風之旅,我們早已被三令五申,不准打公共電話,不准逛醫院裡附設的任何如7-ELEVEN之類的場所,不准約女朋友來此相會,不准,不准。我們所能做的只有掛號、等候、領藥,一切都被嚴密監控著。的確,那是最靠近自由的時刻,看著再熟悉不過的日常生活,便利商店裡的茶葉蛋香味排列整齊的寶特瓶利樂包提公事包的男子打手機的女人,就在眼前,然而,摸不到碰不得,咫尺天涯就這麼遠。

有時,幻想自己是那被神隱的,卻發覺過往的世界一點也沒有露出任何欲要尋找失蹤者的意圖,照常輪替運轉,於是,只能拿起藥包回到專車,車開走前哀哀望窗外一眼,彷彿那裡是再也回不去了。回到營區,繼續忍著咬一咬牙,或者一笑置之,星期四上午的心情波動大抵也就這些,也就過去了。

又能夠偷渡些什麼回來呢?

新訓的最後一個星期四中午,我回到營區,值班迎接我的是那個T大畢業號稱全隊上最機車的小隊長。當他緩緩走向我的時候,我便隱然有些明白,不會那麼輕易的,他不會那麼輕易的像之前的其他隊長那般要我安置好藥包後就回到訓練的隊伍之中,我既那麼特別可以在大家都苦於操演的時間當中因憂鬱而離開便不應該那麼輕易隨便地就能若無其事回來,他假設,我一定在外面享受了別人無法經歷的什麼。於是他命令我拖去鞋襪,捲起褲管,解開鈕扣,撩起上衣,我照做,安檢的例行程序。接著,他要我跳,我愣怔了一下,跳啊,他大聲吼。我只能開始跳起來,跳著跳著,我恍然,他根本一點都不期待會從我身上真的落下什麼違禁之物來,他只是要看我跳,光天化日大庭廣眾之下,給我跳。

他就看著我,凌厲的眼神,彷彿在說,我知道你,對,我知道你,全隊年紀最大的嘛,學位也是最高的嘛,了不起,我要你跳你就跳。而我真的只想當一個隱身於日常俗世的某某某而已啊,但我仍舊跳著,安靜無聲地跳著,忍著,咬一咬牙,或者,一笑置之吧,可是,我知道,那種屈辱之感是無論如何都不會過去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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